孙永强

（一）

一九五六年我们入学不久，豫剧名演员常香玉来武大体育馆演出。开演前，李达校长上台讲话，他操着浓重的湘音平和而热情地说：“常香玉到我们学校演出，大家欢迎！”他和大家一起热烈鼓掌。掌声过后，再未闻话音，人们注视台上，只见老校长正焦急地在衣兜里寻找什么，不一会，老校长歉疚地说：“我的讲稿不见了，大家看戏吧！”前后讲话仅28个音节，说罢走下台来，大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当时只觉得老校长是个平实可亲的老人。此后，我常不时回味这一风趣场景，越品越觉得其中深长意味。在轻视鄙夷艺人的传统观念尚存的五十年代前期，一场平常演出，一般有个领导即席讲两句就够了，可身为名校校长，国内知名学者的老校长竟亲自登台致欢迎辞，没有丝毫扭捏，还写了讲稿，如此认真，老校长的做人风范，昭然展现；讲稿丢了，一般人都会接着凑几句了事，这对校长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但是老校长不做丝毫掩饰，老老实实说：“讲稿不见了”，其诚实真纯得近乎童真，可爱可敬；语言平实、干净，没有一点骄矜夸饰，正是其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当下官员、名家者流的话语，已难再觅其纯真。热衷形象构造、喜欢语言彩泡，已成时下常态，可憎、可怕！

（二）

六一年，我们毕业前夕，老校长给全校毕业生讲了一次话，也是我听到的老校长的最后一次讲话。整个内容已记不清了，但有一句话却深深铭刻在心。老校长语重心长地说：“我有一个希望，希望大家毕业后坚持有计划地每天读一个小时的书。”先是一惊，经过“劳动是中文系专业”教育和批判韦其麟道路的狂风暴雨涤荡的我们，惊讶老校长的深长语意，不解老校长不谈“时代最强音”；对于“希望”，当时倒是不以为然，认为读书人每天读一个小时书，有什么难的，还用“坚持”来考验意志吗！回顾过去四十五年，读一个小时书容易，“有计划”读并“坚持”之，确非易事。得知很多同学著作等身、成就斐然，我高兴、汗颜之余，探其究竟，重要原因之一，就在自己辜负了老校长的期望。读书目标不定，计划时有时无，像猴子掰玉米，东掰一个，西掰一个，塞在胳肢窝下的总只剩下一个，而我则一个也没剩下——待惊觉时，老之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