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林
人的一生可以说是由几首歌曲串成的。唱某一首歌,就回想到某一个历史时期,某种生活场景,某一种逝去的体验。在我生命历程中,唱过儿歌、民歌、流行歌,唱过软绵绵的情歌,唱过激越的革命歌,也唱过俄罗斯歌曲,还唱过语录歌。大多数歌曲随着岁月流逝了,只有少数几首歌在生活中留下烙印。而常常让我追忆和怀念的还是童年唱过的那首歌:“我家在江南,门前的小河绕着青山……”歌词有点长,但很美。童年的理解本来就不准确,时间越久就越记不清了,而曲调还时常在心中盘旋,情有独钟,像初恋的恋人,总想再见到它。
改革开放后,解放前的许多流行歌曲也解放了。《四季歌》、《天上人间》等老歌重新回到歌坛。然而一直不见“我家在江南”这首歌。我也曾请教我的小学老师,解放前他擅长唱流行歌曲,他也记不起了。后来读到乐黛云老师的散文《三人行》,文中写到,一首儿时的歌曾经这样唱:“别离时,我们都还青春年少,再见时,又将是何等模样?”
我读到此一下子拉近了心理距离,后来,乐老师来华中师大开会,我还特地去见乐老师,我们谈得很高兴。初次见面,没有谈到这首江南老歌,事后也不想为这事去打搅她。
我妻子借来一本《二十世纪中外名歌名曲大回响》,我从首页翻到末页,浏览了我生活历程中的有关歌曲,但还是没有找到“我家在江南”那首歌。
有一天,我在网上寻找,发现不仅我在找,也有一些老兄们在找它,甚至有的网民说:我找疯了。一些网友凭着记忆提供一些歌词片段,又有人把它综合起来,最后有人提供了一个完整的版本,并且标明了词作者和曲作者。它的本名叫“江南之恋”。我恍然大悟,哎呀,这么熟悉的名字,我怎么就忘了呢?
《江南之恋》由张金帆作词,张中之作曲。
第一段写到:“我家在江南,门前的小河绕着青山。在那繁花绿叶的城池,我懂得怎样笑,怎样歌唱。”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笑语,有欢唱。几句唱词容易让每个人联想起自己的故乡。
第二段描绘春色,“春三二月,莺飞草长。牧女的春恋,在草原荡漾。”这几句吸取了古人写江南的精彩语言,如南朝·梁·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还有,清朝高鼎的《村居》中“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第三段写夏夜凌晨,“麦田的微风,吹醒了夏夜梦,明媚的星星,点缀着蓝天。”凉风习习,星河耿耿,如梦如幻,好一个《仲夏夜之梦》。
第四段赞美秋景:”秋水哟,共长天一色。晓风残月,轻拂着杨柳岸。”前一句出自王勃的千古绝唱:“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后一句又融合了柳永的《雨霖铃》的佳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由秋水联想到春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第五段是冬之韵:“寒鸦点点,带来了鹅毛雪。殷红的渔火,独照着江滩。”隋炀帝杨广有诗《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后来秦少游把它化为词:“斜阳外,寒鸦点点,流水绕孤村。”这段歌词又进一步将张继《枫桥夜泊》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景致融入其中。江南不像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而是青缀白,红映蓝,透露一片生机。江南的冬韵也那么温馨。
前面几段是对江南四季景物的客观描述,后面两段则是对江南风情的主观感受:“啊,江南。千遍万遍唱不尽我的怀想。水一样的柔情,露一样的娇香,梦一样的温存,云一样的迷惘。”这几句极力表现江南的俊俏与柔美,清秀与繁华,飘逸与娇艳,靓丽与朦胧。江南风光的美丽,昔日生活的安乐,更衬托出歌者在战乱流离中的伤感。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日寇侵略,国难当头。在陪都重庆北碚的师范学校里,流亡学生的一曲《江南之恋》,感动所有在座的人,特别引起下江人的共鸣。《江南之恋》同《松花江上》一样,在抗战时期起了异曲同工的作用。
词作者对江南美景的咏叹传承了古代诗词对江南的描写,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难怪有诗人在《梦江南》中唱道:“只愿能化作,唐宋诗篇,长眠在你身边。”原来,我们的江南情结凝结的是对祖国文化瑰宝的深深的爱。在这片沃土上,有多少动人的历史故事啊!以江南为题,有多少华美的诗词和经典的文章,它为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提供了丰富的文化营养。江南不止是一个地域概念,更是升华为一种精神文化符号,甚至是美化了的理想境界。随着华人的足迹华夏文化传播异国他乡,海外赤子也常常梦回江南。如此繁荣、娇媚、典雅的江南,成了一切热爱中华文化的学子的精神家园。
歌词结尾唱道:“别离时,我们都还青春年少,再见时,又将是何等模样。”表达了在时间老人面前感到的历史沧桑,似乎也可以触摸到民族危机所投射的心理伤感。多情自古伤别离,别时容易见时难。结尾两句的时空跳跃,确实给每一个歌咏者留下广阔的审美空间。
风云变幻,斗转星移。从江南到塞北,河山光复。革故鼎新,前程似锦。啊,江南!抚今追昔,能不浮想联翩?
(作者为62届哲学院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