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瑶 汪琪
借得一处好湖山,洗砚调朱写韶华
1978年的九月,武汉大学迎来了全国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研究生,他们带着曾经陪伴他们上山下乡的简单行李住进了桂园食堂边的研究生楼,这栋四层平顶小楼现在被命名为桂园一舍。
其中有一个是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来的,他叫易中天,那一年,他从天山 “破冰”而来,融开了一荡东湖水。
“考上武大,我赚大了”
1977年,当恢复高考制度的时候,易中天却“不敢去考”,因为当时他是新疆一所中学毕业班的老师。 “我担心我和我教的学生一起下考场,他考上了我没考上。那就没脸教书了!”
次年,国家恢复了研究生考试,易中天报考了研究生,“我一高中生水平,考研究生没考上不丢人,考上了,算我赚了四年。” 经过三个月的探经读史,他终于获得了大学本科“同等学力”的资格从而走进了珞珈山,成为武汉大学中国古典文学专业的研究生。
魏晋唐宋文学专业的三名学生,何念龙、毛庆、易中天,和古代汉语的丁忱,被分在了研究生楼一楼的一间寝室。四人都是经过文革洗礼回武汉从头收拾就河山的,易中天虽然籍贯是湖南,但是早在6岁就随父母到了武汉,1965年高中毕业以后才去了新疆。他临行前在妹妹的笔记本上题写过一首诗,最后两句是:如何借得东湖水,洗砚调朱写未来。当时一腔热血准备在边疆大干一场的易中天不曾想过将来他还会再次回到这个刻录了他所有年少时光的城市,在东湖之滨洗砚调朱,开始自己的研究生岁月。
在桂园,曾经有一个图书阅览室,当三十一岁的易中天走进这里的开始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的时候,他由衷地感慨考上武大他真是赚大了。
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那几年入学的研究生学习都很用功。十多年的青春被放逐,都怀有万事蹉跎因此时不我待的心思。那时候的研究生制是三年一轮,这一批临时才计划招收下一批,因此老师们有足够的精力对每一个学生因材施教。易中天的研究生导师吴林伯曾让易中天买来毛笔宣纸,悬臂悬腕,一丝不苟,将《文心雕龙》不折不扣地抄录一遍,还不准打标点符号,要将手稿带到老师那里现场断句。易中天现在回忆起这段独特的学习经历时仍然很怀念,“正是有了这样的锻炼,后来读起古文来才会觉得得心应手,完全没有障碍。”吴先生还规定,在做研究和正式写论文之前,必须对《文心雕龙》滚瓜烂熟,直到现在,易中天还能大段大段地背诵《文心雕龙》。被他自己视为“通一经,作一技之长”,是他的“底气”。
那个时候的武大中文系云集了众多名师,黄焯,胡国瑞,吴林伯等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他们博览群书,皓首穷经,用易中天自己的话说,他的先生们连文带注地背诵十三经完全不在话下。五十篇的《文心雕龙》,自己只能背上三分之一,在老师眼里是连及格都达不到。
80年代的人,带着点高远狂放的浪漫气质。他们沉湎于广泛的阅读各种书籍,他们向往着远方,向往着难于企及的高远飘渺境界,对于过分功利性,事务性的知识没有兴趣,他们眼睛注视哲学,头脑思慕美学,心中却向往文学,情感容易沸腾,喜欢谈玄探幽。
李泽厚《美的历程》面世时,易中天也为之倾倒。《美的历程》让他明白,作学问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人生。也就是说,为人生而学术。因此,一个人文学者,就应该把学术研究和人生体验结合起来,把历史的遗产当做鲜活的对象,把做学问、写文章、出版著作变成自己生命的流程。这种研究学问和解读历史的方式,成了易中天终身一以贯之的信念。
怀着这样的心思,易中天的兴趣显然更为形而上一些。他研究文论史,借助于美学,悄悄地训练自己的哲学思维,并且逐渐形成了偏于思辨的研究方法。易中天的学术处女作《〈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是在硕士论文的基础上扩充而成的。通过对《文心雕龙》的深入研究,把握了整个中国美学史的脉络。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优秀的人总是属于优秀的群体,这条规律似乎永远不变。
易中天的大师兄唐翼明是作家唐浩明的哥哥,现在中国台湾政治大学任教。邓晓芒是武大哲院资深的教授博导,丁忱已经旅居日本……当年的这幢研究生宿舍,学术荟萃异彩纷呈,文史哲外带艺术系的研究生们轻易就能在这里找到志同道合者,影响甚至于扩大到了其他高校,颇有“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豪迈意味。易中天在做研究生毕业论文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选择文学作品研究,而是选了文论《文心雕龙》,研究其中的美学思想。对于美学的爱好,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这种跨专业的交流。
易中天在同级的师兄弟中年龄是最小的,因性格率真而常常成为打趣的对象。虽然他年纪最小,到了每年的寒暑假期,却比其他同学都要忙——七八级的研究生,几乎每个人都成了家,别人从学校到家不过一段公交车程,而易中天却要搭几天的火车赶回新疆,和妻女团聚。
当多年之后易中天自嘲自己是“一流父亲,二流丈夫,三流作家,四流教授”的时候,同学丁忱说后两条是过谦了,但是前两条,却是在很早就留下过深刻印象——“那时候,易中天写给妻子的一封信,不知道是没发出还是给退信了,被我们看到了,大家互相传阅,一致评价是‘感情强烈,使人心动’,成一时话题。”
虽然武大生活条件艰苦,尤其是夏天酷暑难耐,人都愿意到东湖里泡着,易中天他们四个人住湖滨三社的时候曾经凑了36块钱买了一台“红山茶”牌电风扇竟然引来整幢楼的人来参观。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认为在武大求学的那三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不管武汉的“气候”多么恶劣,这里曾孕育了他早期的雄心和对世界最初的幻想。
这将是一种永远无法忘记的怀念,永远不可能置若罔闻。
或许正因为如此,时隔十四年,当易中天作为一个外校学者武大在梅园操场开报告会的时候仍然强调说“我现在有很多头衔……但是很多都会过时,唯一不会过时的头衔是‘武汉大学校友’。在短短的五分钟开场白里,他就一连说了九个“母校”,想来,他对珞珈之山,东湖之水还是怀有殷切真挚的感情的,这几多年的逆顺沉浮,毕竟,他人生中最盈实的年轮是在武大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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