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菊先生乃我六十年前就读南京中央大学附中高中时之同班学长余傅韬兄之尊翁。家菊先生国学淹博,服膺孔孟思想,道德文章夙为世人钦仰。我生也晚,未曾有机缘拜见家菊先生,亲聆教益。今岁春腊,傅韬兄告知将为其先君举办学术纪念研讨会,并将在遗稿中所发现之抗日战争时,在大学授课之教育哲学讲义乙卷复印,发给与会学者,以为纪念与参考。又谓此稿从未刊行问世,此次成书已是作者当年写稿一甲子之后,时代更迭,潮流变迁,要我写一序言以为引介说明。我为家菊先生之晚辈,学值浅陋,岂能担此重任,惟坚辞不获,于拜读家菊先生遗稿之后,只能以读书心得方式做一报告,不敢言序也。
研究教育哲学多以讨论教育之本质为主要范畴,本书亦不例外。本书内容共分五章,凡教育之理论基础,追求目标,意志动力及思维方法等均所涉及。其论证说明一以四书经传为依据,揉以近代社会学与心理学理论,自成体系。全书用文言文写成,文字典雅优美,足见时代宿儒风范。我能先睹为快,受益良多,归纳言之,有以下五点:
一、作者以教育之本质为爱,教育活动乃出于对他人之爱心。此一爱心始见于父母对子女,教育事业则是推爱之结果。爱之最高境界为真爱美圣,故教育为一提撕向上之进程。作者秉持孟子性善论点,肯定人性向上,故教育有其可能性。惟人性向上,其强度各有不同,教育之功能即在使受教者立志,增强其向上之决心。
二、受教者产生向上之决心后,尚需有存养功夫,使之持久不衰,以臻于完美之境。此一存养工夫乃以“知止”为其关键。所谓“知止”是指人的一切行为举措,均应恰如其分,不可陨越,如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等。作者以为“知止”之教,开始以信仰为主导,教师为学生信仰对象之一,故教师必须慎重其教。但作者认为信仰并非不可怀疑,若信仰与知识冲突,则应该改变信仰。此一论点足见作者虽博淹旧学,笃信传统文化,但并不故步自封,在学术上表现其开明态度。
三、教育究应以言教或境教为重?学习究系一交替反射之过程或对问题了解之过程?学者每有争论。作者以“思索为解除疑虑,克服阻力之要道”,似偏重对问题之了解,重视言教。但作者所谓之思索是指受教者个人之思索活动,请求对问题的“正”、“反”两面之思考,即作者所谓之“横扩思考”,其意义又超乎言教。所谓其实即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提出的辩证法的思考方式,有助于对问题之了解与解决。除主张“横扩思考”外,作者并重视实际经验,认为研究教育问题者“需从事实际教育工作,理论不离实际。”此一观点似又与西方之经验主义与实验主义相近。其实学习活动乃一复杂的行为,由繁入简,视学习的对象与内容而定,也与学习者的年龄与智能有关。因此,教育的方法也不限一端。本书立论虽以孔孟思想为基础,但已融入近代西方的教育概念。
四、人性论为研究教育哲学者所不可或缺之一项课题。人性是善或恶,关系教育之本质与取向甚大,历史上不但教育家,甚至哲学家均多所讨论,有不同的看法主张。本书作者以孔孟性善为宗,融摄近代学术研究成果,认为人之“天性为纯善,恶之发生乃由活动失去和谐之调节。”此说不但有其创意,对教育之方法取向也具有参考价值。
五、作者对教育目的之看法,可从其“人格之发育”一章窥见。作者以为人格之发展有三个阶段,依序为重利(物质我)、重名(社会我)、重义(精神我)。教育之目的即在提撕人性,使之能达到重义之最高阶段。人格的发展一如一个人成长,需要有物质生活与社会生活,但最终则须进入道德价值的境界,以为二者的统摄。这就是精神我的自我实现。近代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也曾提出自我实现一观念,但马斯洛自我实现的看法包括人生各方面,非如作者仅指人之道德层面。道德层面以外之自我实现,应该如作者所引之中庸二十三“其次致曲,曲有所诚……”,则也可由其成就。作者强调道德之自我实现,乃在于人应尽其善之本性,只需存养有道,则人人皆可做到。就此一观点言,其格调实较马斯洛为高。人文之发展与进步,必须以此为基础,否则仍难免有所缺陷。
总而言之,本书之作,以孔孟思想诠释教育之本质与功能,精辟透彻,在教育哲学一领域足可称为一家之言,令人佩服。本书为篇幅所限,未能多提西方教育哲学学者之论点,作比较研究,可能是美中不足,但作者以传统思想阐述教育哲学,可谓空谷足音,更别具意义与价值。
本书作者哲嗣傅韬兄为纪念其尊翁,举办学术研讨会并印发此书,孝思不匮,令人感佩。我尊嘱于拜读此书后提出读书报告,谨缀数言,尚祈傅韬兄与诸位学术专家不吝指正是幸。
梁尚勇谨识
民国九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